請點此欣賞此組推薦主題

01. 望你早歸　　　演唱：紀露霞　詞：那卡諾　曲：楊三郎　1946年作品
02. 苦戀歌　　　　演唱：紀露霞　詞：那卡諾　曲：楊三郎　1947年作品
03. 異鄉夜月　　　演唱：胡美紅　詞：周添旺　曲：楊三郎　1948年作品
04. 黃昏再會　　　演唱：郭金發　詞：林天津　曲：楊三郎　1949年作品
05. 孤戀花　　　　演唱：紀露霞　詞：周添旺　曲：楊三郎　1952年作品
06. 港都夜雨　　　演唱：吳晉淮　詞：呂傳梓　曲：楊三郎　1952年作品
07. 思念故鄉　　　演唱：胡美紅　詞：周添旺　曲：楊三郎　1954年作品
08. 秋風夜雨　　　演唱：胡美紅　詞：周添旺　曲：楊三郎　1954年作品
09. 春風歌聲　　　演唱：陳芬蘭　詞：周添旺　曲：楊三郎　1956年作品
10. 台北上午零時　演唱：一帆　　詞：周添旺　曲：楊三郎　1957年作品
11. 秋怨　　　　　演唱：林英美　詞：鄭志峰　曲：楊三郎　1957年作品
12. 勸浪子　　　　演唱：陳芬蘭　詞：李川　　曲：楊三郎　1957年作品
13. 落花淚影　　　演唱：胡美紅　詞：周添旺　曲：楊三郎
14. 懷念的人　　　演唱：費玉清　詞：葉俊麟　曲：楊三郎　1987年作品

港都夜雨落未停 歌謠作曲界的奇葩 -- 楊三郎

(本文轉載自「台灣歌謠臉譜」，鄭恆隆及郭麗娟合著，玉山社發行，2002年初版。)

每個人心裡都珍藏著幾首歌，那就像我們所經歷的世事，有些錯身而過，有些交會後匆匆遺忘，還有些變成生命經驗和記憶的一部份；在某個行經長街短巷，心情落寞的時候，這些鐫印在內心深處的旋律，就會乍然浮上心頭，難以向人傾訴的思緒，在熟悉的旋律中獲得釋放與解脫。

朦朧月色倒映水面，晚風拂來，吹皺平靜池水，也擾亂少女纖細善感的心思：

　　風微微　風微微，
　　孤單悶悶在池邊，
　　水蓮花　滿滿是，
　　靜靜等待露水滴，
　　啊......啊......，
　　阮是思念郎君伊，
　　暗相思　無講起，
　　欲講驚兄心懷疑。

這首由周添旺填詞，楊三郎譜曲的「孤戀花」，藉由水池旁等待露水滋潤的朵朵水蓮花，描寫近半世紀前少女懷春的心情；那是父執輩的愛情故事，在半世紀後的今天聽來，款款深情仍讓人心神蕩漾。在台灣歌謠的創作領域裡，楊三郎先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傑出作曲家，作品通俗但有深度，創作技巧極高，雖然拜日本音樂家為師，卻能摒棄東洋色彩的哀調，採用台灣獨特的鄉土風格。

金喇叭手 四處遊歷演奏

楊三郎本名楊我成，一九一九年十月出生於台北縣永和鎮農家，一九二四年遷居台北市，一九二六年入台北市日新公學校讀書。一九二九年，四年級的他參加日新公學校軍樂隊，擔任小喇叭手，從此引領他探索音樂世界的奧秘。一九三二年考入成淵中學 (五年制)，成淵中學畢業後，原本計劃到日本的音樂學校就讀，但家人反對。直到一九三七年才前往日本，拜音樂家清水茂雄為師，學習理論作曲、編曲。由於老師清水茂雄組有樂隊，所以白天上課練習，晚上就在老師的樂隊演奏賺錢，並取「三郎」為藝名。

一九四Ｏ年，二十一歲的楊三郎學成出師後就到處遊歷演奏，去過中國大陸的大連、新京、奉天、青島、哈爾濱等地的舞廳、夜總會擔任樂師，當時在台灣樂師的薪水一個月約二十五到三十元，出國演奏的酬勞則高出兩三倍，所以楊三郎一直到中日戰爭激烈時才回台灣。

在楊三郎生前親筆所寫的回憶錄中提到，他剛離開師門時，因舞台經驗豐富，應聘到日本三大歌舞團之一的「東京少女歌舞團」就職，歌舞團的後台老闆是東京「大哥級」的人物，團內雇有保鑣監視五十幾名的跳舞小姐。有禮無體的日本人，洗澡時男女共用一個浴池，「......初時，我還不習慣，看見女生進來就害羞不敢出浴池，泡在熱水中全身呈現紅色，頭昏不省人事，後被同事救起來，成為茶餘飯後的笑話。」頗有女人緣的他，經常有小姐幫他洗衣，或送私菜罐頭，演出時對他目送秋波，但畏於老闆是「大哥級」人物，怕惹事生非，因此不曾與團中小姐談情說愛。這些情竇初開的小姐們，有一次聚在一起聊天互相訴說心事時，才知道彼此都自作多情單戀同一個男人，於是相擁痛哭；這件事傳到老闆耳裡，查出罪魁禍首是楊三郎後，就把他開除。大呼倒楣的楊三郎於是開始四處遊歷演奏的生涯。

望你早歸 處女作受歡迎

一九四六年，中央電台 (中央廣播電台前身) 接收了台北放送局，由呂泉生 (「阮若打開心內的門窗」作曲) 擔任演藝股股長，楊三郎也組樂隊加入。由於當時每星期都會有一次台灣歌謠的播放介紹，並且每個月發表一首新歌，因此呂泉生便鼓勵楊三郎試著寫些作品。就在楊三郎苦無歌詞之際，樂團裡的鼓手那卡諾自告奮勇想寫寫看，沒多久就將「望你早歸」的歌詞交給楊三郎。楊三郎看過歌詞後，還當面嫌那卡諾寫的歌詞不但沒押韻，詞意也太淺顯；初次寫歌詞的那卡諾辯解說：「這是新型的啦！」因為是首次作曲，楊三郎對自己並沒什麼信心，但呂泉生在試唱後卻直誇：「這好！這好！」發表後果然造成轟動。當時有很多台灣同胞被日本軍隊強徵到南洋充當軍伕，一去數年，生死未卜，家中父母妻兒天天倚門等待，萬般思念只能藉由「望你早歸」唱出內心的期盼與無奈：

　　每日思念你一人，
　　未得通相見，
　　親像鴛鴦水鴨不時相隨，
　　無疑會來拆分離，
　　...............
　　阮只好來拜託月娘，
　　替阮講茯伊知，
　　講阮每日悲傷流眼屎，
　　希望你早一日回來。

一九四七年初春，楊三郎受邀到廈門羽衣舞廳工作，那卡諾偕同好友為他餞行；席間，那卡諾拿出「苦戀歌」的歌詞，要求楊三郎為他譜曲；這首歌是那卡諾為一位藝名「燕姬」女演員所寫，當時兩人情海生波，燕姬離他而去，那卡諾感傷之餘寫下了這首「苦戀歌」。據楊三郎生前透露，那卡諾常常戀愛，也常常失戀，這首歌其實是在寫他自己。

同在那場宴席間，另一位歐姓友人問楊三郎，台語歌曲中為何不使用FA及SI這兩個音？關於這段往事，楊三郎在回憶錄裡寫道：「中國傳統旋律只用五個音，FA及SI這兩個音易導致別調及易成為洋味旋律，因此很少用，但處理得妥也可用，為此才在現場以特別強調FA及SI來譜完「苦戀歌」，實有破傳統的作法。」楊三郎當場就完成這首「苦戀歌」，待他隔年從廈門回台時，此曲已大為轟動，特別是歌仔戲和新劇裡的失戀戲都少不了這首「苦戀歌」。

一九四八年，「楊三郎歌謠發表會」在台北中山堂舉行；對於自己生平第一次在中山堂開作品發表會，楊三郎曾有很生動的描述：「台灣光復後，最初因為歌唱人才缺乏，受過專業訓練的人又不願意唱流行歌曲，很多音樂發表會只好訓練酒家女演出，屆時她們的顧客也會來捧場，祝賀的花圈特別多，場面熱鬧，已經成功了一大半。」發表會前夕的某一天，楊三郎到新竹城隍廟口附近吃點心，無意間逛到舊書攤買了本歌冊，就盜用歌冊裡「異鄉夜月」的詞重新譜曲，在發表會上演唱。巧合的是，作詞者周添旺也坐在台下欣賞。聽到自己寫的詞被盜用，發表會結束後，周添旺就到後台找楊三郎，聽說是周添旺親自找來，心裡有數的楊三郎，一見到周添旺就連連低頭賠罪，想不到周添旺不但沒有責備，反而鼓勵他，還希望以後有機會可以好好合作。當晚，楊三郎請周添旺到茶室表示賠罪，兩人自此成了好朋友，開始合作寫出不少好歌，如「孤戀花」、「秋風夜雨」、「思念故鄉」、「春風歌聲」、「台北上午零時」......，其中「秋風夜雨」這首歌讓素有「快筆」之稱的楊三郎煞費苦心。

一九五四年秋天，周添旺拿著「秋風夜雨」的歌詞來找楊三郎，而且吩附他要特別用心譜曲。一向作曲迅速，寫一首歌從不超過一天的他，卻因周添旺的慎重交代，產生心理壓力而寫不出來。經過一個禮拜，適逢中秋節，他帶著妻子到碧潭散步，遊賞中秋夜景，陣陣涼風拂面而來，皎潔月色倒映潭中，兩旁蟲鳴不斷，於是「秋風夜雨」的歌詞便躍然海中成型：

　　風雨聲音擾亂秋夜靜，
　　時常聽見蚯蚓哮悲情....

返家後不到兩小時楊三郎就完成此曲。歌曲發表後，經過兩、三年才慢慢流行起來，所以周添旺常笑這首歌是「大隻雞卡慢啼」。

另外，和「秋風夜雨」一樣廣受歡迎的「港都夜雨」，則是先有曲才有詞。一九五一年，楊三郎在基隆的國際聯誼社擔任樂師，身處經常下雨的基隆，引發靈感，寫下這首「雨的布魯斯 (BLUES)」 ，交給樂團演奏，相當受歡迎。經過一年多以，樂團中一名手風琴手兼吉他手的樂師呂傳梓，老覺得這首歌只有曲沒有詞非常可惜，在徵得楊三郎同意後著手填詞，經王雲峰修改後，將歌名定為「港都夜雨」。曾有人誤以為歌詞中的「港都」是指高雄港，其實是基隆港。

實現理念 組黑貓歌舞團

一九五二年，楊三郎離開中廣，在貫徹文藝生活的理念下自組「黑貓歌舞團」，陸續發表新作並到全台各地巡迴演出；此舉帶動戰後本土文藝界的一股潮流。「黑貓歌舞團」設有文藝著作部和演出企劃部，楊三郎平時作曲，也為該團編寫演奏樂譜，指揮樂團參與演出。該團演奏陣容有：雙小喇叭，由楊三郎自己擔任首席；雙中音薩克斯風，及次中音、低音 (baritone) 薩克斯風各一，外加手風琴、吉他 (pick guitar)、大小鼓、砂鈴、響板。演奏曲目除楊三郎個人創作及本土作曲家們的新作外，還經常演奏世界各地名曲，不論是爵士樂風、快節奏舞曲或拉丁音樂的倫巴，都具備高度演奏技巧的水準。該團舞蹈部門聘有那卡諾、白鳥生等老師從事編舞，指導青春窈窕的女舞者擔任表演，資深演員文英女士也曾是該團團員之一。專業且超水準的演出，使「黑貓歌舞團」所到之處無不轟動，也提供台灣創作歌謠一個發表、演出的絕佳舞台。

一九五四年的夏天，楊三郎帶領「黑貓歌舞團」到高雄國際戲院公演，嘉義革新話劇團請他為話劇「戰火燒馬來」寫一首主題曲，並將歌詞交給他。由於團內人多吵雜，他就到附近一間咖啡廳點了杯咖啡，靈感一來馬上動筆，大約兩個小時後，服務生提醒他咖啡冷掉了，他覺得不好意思，就又點了一杯，並在喝完兩杯咖啡的時間裡完成這首歌。但是我們現在看到的歌詞並非當時的歌詞，因為國民政府的「有關單位」認定原作詞者思想有問題，把他抓去槍斃，楊三郎聽到這個消息後，擔心受連累，便趕緊將這首歌拿回來，請周添旺重新填詞，並將歌名改為「思念故鄉」。楊三郎寫這首歌的代價是四個大木箱和一個演奏台，因為革新話劇團的老闆是嘉義的大木材商，而這首歌也隨話劇全台公演而唱紅。

一九五七年，因應當時社會上「招會」(指民間的互助會，即標會) 的民情風氣，楊三郎譜過一首歌名為「會仔枷」的歌，原歌詞內容是：

　　世事變遷想未到，賺錢人就賢；
　　一時會仔招透透，毋管大小尻......

後來鄭志峰先生覺得這首歌旋律優美，就重新填上「秋怨」的歌詞：

　　行到溪邊水流聲，引阮頭殼痛；
　　每日思君無心情，怨嘆阮運命，
　　孤單無伴賞月影，也是為著兄，
　　怎樣兄會毋知影，放阮作你行。

配上新歌詞後，深受大眾喜愛，也曾紅極一時。

一九六五年，由於世風日下，歪風漸興，觀眾愛看脫衣舞，歌舞團的經營日漸困難，又不願同流合污，於是在負債累累的情況下，楊三郎只好解散自己一手成立，已經營十幾年的「黑貓歌舞團」。從此以後，楊三郎的生活就過得相當困苦，剛開始為電影公司配樂、配音，但所得的支票卻跳票；這個時期，他的六名子女也陸續進入中學，但他卻常常連小孩的註冊費都湊不到，擅長的小喇叭吹奏也因年紀關係而不堪勝任，八口之家的生活費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後來只要有錢可賺，什麼工作都願意做，生平創作的作品也在這個時期將大部份的版權廉價讓給海山唱片。直到一九七一年，祖產田地因都市計劃變更為建地，經濟方面才獲得改善。

民謠泰斗 開設牧場養豬

因都市計劃帶來的財富，楊三郎在桃園縣觀音鄉開設「尚大農牧場」。就今日而言，很難想像一個創作量豐質優的作曲家，提著餿食餵養豬隻的畫面，但為了生活，楊三郎在耳順之年靠著經營牧場養家活口，等到牧場漸上軌道之後才再提筆作曲，那一年他已經六十八歲。原以為可以就此安享晚年，卻因妻子與前夫所生的女兒經商失敗，所開支票都用妻子林玉英的名義，在不忍妻子因跳票而坐牢的情況下，楊三郎只好變賣牧場幫妻子與前夫所生的女兒還債，家中經濟再度陷入困境，所幸子女皆已成人，但內心的鬱悶卻已嚴重影響了他的健康。一九八八年，時年七十歲的他提筆為費玉清、廖俊、李芊慧等歌星譜寫十首左右的台語歌，如「白色的愛」。

一九八九年二月二十六日，楊三郎應作者鄭恆隆先生邀請，在台北市濟南長老教會所舉辦的「台灣民謠歌唱會」上，以七十一歲高齡，詳細為與會者解說每首歌的創作背景與典故，並帶領與會者同唱，從「望你早歸」的初試啼音，「思念故鄉」的驚魂際遇，「秋風夜雨」的煞費苦心，......一直唱到「黃昏再會」。鄭恆隆憶述那一場演講的情景時表示：「楊老師把每首歌都解釋得很詳細，在晚霞折射的光暈中，我看到他的眼角閃著淚光，沉醉在自己所譜的旋律之中。演講結束時，與會者都站起來以熱烈的掌聲為楊老師喝采，楊老師含著眼淚說：『我只是一個寫歌的，居然這麼受大家尊重，非常擔當不起。』」這是楊三郎生前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公開演講。

同年五月二十五日，楊三郎因心臟病病逝於國泰醫院，享年七十一歲。

楊三郎所寫的歌，時代性非常強，現代的人未必經歷過那種生活，體驗過那種環境，但優美的曲調卻能刻劃與挖掘到人們內心深處的感情，不會因時空轉換而有所不同。儘管楊三郎生前並未因作曲獲得財富與尊重，但他留給台灣人民的音樂食糧，足以讓世世代代感到富足與驕傲。

(本文轉載自「台灣歌謠臉譜」，鄭恆隆及郭麗娟合著，玉山社發行，2002年初版。)

請點此欣賞此組推薦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