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傳出滾石的出片業務將轉給環球經營的消息,一時滾石將倒的謠言四起,真實情況外人不得而知,滾石也未出面詳細澄清。

在此紛亂的氣氛中,前些日子有位影評人翁健偉發表了一篇文章「寫給滾石的一封信」,文中對滾石有緬懷,有期許,也有批判,引發了樂界熱烈迴響,尤其樂迷們討論甚為熱烈。

而滾石方面對此信也有回應,先是滾石員工林育靖回應,再則是滾石副總經理王方谷連續兩篇長文回應翁健偉。我把幾篇文章都放上來,大家看看吧。

※ 以下幾封信引用自五四三音樂站


影評人翁健偉「寫給滾石的一封信」

親愛的滾石:

最近看到你在特價出售一批CD,往日的情景逐漸浮現,讓我不禁想起,聽說你最近幾年過的不是很好。

特地去唱片行,瞧瞧到底是哪些CD在特價。奇怪的是,相較於躺在架上的那些新作品,這些「中古」的音樂作品每張都那麼特別,那麼有吸引力。以前的唱片專輯封面,顯得清爽許多,也不必像現在這樣,永遠都塞滿了滿足企劃人員創作慾望的文案,滿滿的對聯跟口號,還有一堆始終不曉得該如何斷句的口號標語。

這麼多的專輯,見證了那麼多往日美好的時光,我納悶的是,為什麼你再也無法像昔日那樣單純了?

我記得是1991年,你喊出了「大費周張」這句口號,指的是同時發片的周華健與張國榮。你喊完了「大費周張」,接著喊「辛知杜明」,指的是辛曉琪與杜德偉。然後從那時候開始,台灣所有的成語就再也無法乖乖地一成不變,一定要玩這種同音異字的文法遊戲不可,導致現在的學生受到這種風氣影響,成語都是錯字連篇。諷刺的是,當初你用力喊出的「大費周張」,是等到張國榮去世之後,「寵愛」專輯才大賣。

你開始染上這種同音異字的文字遊戲之後,又開始不斷地找外國歌翻唱,從日本歌、韓國歌,從小室哲哉到酷龍,這麼多熱鬧的舞曲節奏跳上了國語歌壇,這是件好事。但也恰好證明了你從來都不會做舞曲,因為你根本不屑搞舞曲,對吧?你幾乎有超過10年以上的時間,只認為音樂的最高水準(也就是暢銷歌的意思),就是一種叫做「李宗盛」出品的金字招牌,所以你因而音樂偏食,別的音樂都聽不下,也認為不夠資格。結果,你變成一個故步自封的可憐人。

你當然曾經試圖振作,改變,所以你讓蘇慧倫唱〈檸檬樹〉〈鴨子〉〈傻瓜〉,這些截然不同你以往的品味,卻是來自老外的創作;你堂而皇之稱呼「變身三部曲」,於是蘇慧倫在一年半的時間變身完成之後,就再也無法變出任何名堂了。我不相信你會記得蘇慧倫後來「Happy Hour」「懶人日記」這兩張專輯,我敢打賭,你連主打歌都不會唱。不過,你聳聳肩,因為蘇慧倫的「變身三部曲」,只是你在實驗「如何把外國音樂翻唱成國語市場的主流」,你的結論是要有一個活潑的少女當觸媒。蘇慧倫不行了,你找到更活潑、也更會跳舞的徐懷鈺。所以就她就唱著〈妙妙妙〉〈天使〉,幾乎跟蘇慧倫一樣在一年半出了三張專輯,然後她就遇到瓶頸,你也就過著自己的生活。

因為你找到了「五月天」,如果你可以讓出道好一段時間的蘇慧倫重新出發,把一個新人徐懷鈺捧成「平民天后」(事實證明了這位天后的下場果然超級「平民」),你當然有辦法把一個地下樂團捧成台灣青年搖滾的偶像奇績,直到他們必須解散當兵為止。

因此每隔一陣子,當你忙著這些舊愛新歡的輪替時,你就會動動以前好時光的歪腦筋。像是把李宗盛、周華健、還有一個我不記得是光良或者品冠(反正你從來也不在乎我們有沒有沒搞清楚這兩人的分別),三個人唱了一首〈最近比較煩〉;不幸的是,那年真正大賣的是林曉培唱的〈煩〉。但是你似乎無法從這個經驗學到任何教訓,現在你又把周華健跟任賢齊湊在一起,唱了一條比〈最近比較煩〉還讓人感到厭煩的歌,以至於我完全無法記住歌名。

但是李宗盛在〈最近比較煩〉提到了一句歌詞,「我問老段,這該怎麼辦」。親愛的滾石,老段就是創造你的人。你之所以誕生,是老段跟他的兄弟,在中影公司上班的時候,決定要利用下班時間創辦一本《滾石雜誌》,寫寫他們對於音樂的感想、評論。最後他們又覺得光是被動地寫些西洋音樂的評論,還不如捲起袖子創造有別於當時流行音樂的國語專輯,所以你就誕生了,滾石唱片推出了第一號作品,由吳楚楚、李麗芬、潘越雲演唱的「三人展」。

你瞧,親愛的滾石,你的誕生是那麼的帶種,可是今天,你把自己搞成這個德性,讓人不忍卒睹。你現在不斷發表的作品,就是當年讓老段聽了會頭痛的東西;你現在所發表的曲風,跟當年老段想要打破成規的理想背道而馳。

李宗盛在〈跟自己賽跑的人〉這首歌,唱著「親愛的Landy」,這個「藍迪」其實叫做張培仁,就是你曾經想要堅持理想的魔岩唱片總經理(李宗盛真的很奇怪,老是寫些公司內部事情的歌賣給我們這些不跟他同一個辦公室的消費者)。可是當曾以「流浪到淡水」大賣的金門王,驟逝時全身只剩下20元,我就知道你的理想消失的比富貴浮雲還快。你說要支持的每個創作者,通通都得自己救濟,反而在別的地方找到伯樂,像「糯米糰」還被香港人請去製作唱片。在這個公司簽約的歌手,結果一年後在別的公司出片。

你知道你自己的偏食,究竟錯過多少人嗎?曾經否定多少人的才華嗎?張宇當李宗盛的助理成天只能抄寫樂譜,最後這位老兄在別的公司推出「用心良苦」專輯。我想他假使一直讓李宗盛使喚,我們大概也不曉得他會寫歌。還有劉若英,她簽約之後你卻沒有點頭讓她發片,只能當陳昇的小助理,直到她演了《少女小漁》得到亞太影后,你就突然間讓她出片了。說到這裡,難道你自己都沒發覺,你把梁靜茹弄得很像以前的李心潔,而以前唱〈裙襬搖搖〉的李心潔,又很像剛出道劉若英嗎?我想這一點都不意外,反正你已經把徐懷鈺弄成唱〈傻瓜〉的蘇慧倫,我想你玩這種複製人的遊戲已經上癮了。

所以你才會把自己搞成今天的局面,你像個學不了新把戲的老狗,因為無法丟掉過時的想法,又忘記了理想的初衷,在那邊不斷地原地旋轉,讓旁人看了都尷尬。我知道你有投資手機鈴聲下載的生意,而且很賺錢,但是瞧瞧下載排行榜吧,上頭都是別家公司的藝人咧!

你還是老段當年滿懷抱負所創辦的滾石嗎?最近這三年來你做了什麼好事呢?現在的你距離你當年的初衷越來越遠,越來越像老段當年所無法忍受的那些事物。我看著唱片行那批特價的「中古作品」,還能從其中聽到一些溫暖與誠懇所帶來的感動。我不曉得你現在打算發表哪些作品,好讓我們的子孫聽了也能感動。我只希望,你應該明白,音樂本是百花齊放、各自精彩,但你卻走在一個封閉的道路上,靠著以往的光榮照亮前方,以為能走出一番局面。只不過,你的昔日光榮還能燃燒多久呢?


滾石員工林育靖的回信

親愛的翁先生,

未曾謀面,甚憾!!

拜讀閣下大作,翁先生對我滾石精闢入裡之評論,可知翁先生長期以來一直都是注意著滾石的成長與發展,實感銘謝,閣下對滾石的論證有三:

一:老狗變不出新把戲。
二:背馳當初的理念,且無法堅持。
三:封閉。

現就此三點提出我的想法:

一:歷史上新皇帝的上任,歌功頌德為趨炎附勢;前朝皇帝的退讓,卻鞭屍棄之為鄙之以泥,以過多的讚許推崇當下之時,再多也不嫌之,相同地,前朝之批判,往往過小而定之,因為歷史的評判總是在最後出現的,只以閣下自認為其落敗案例來蓋棺定論,唱片工業還未結束吧!!

二:時局的變化時時為之,歷史上的變法革新屢屢上演,泱泱大國之所以為之乃是在於變,滾石始終堅持創立之原則理想,變視為因應,並非捨棄,更非背馳。

三:每一樣事物必定有其生命的週期,有興盛也就有衰退,但興盛不是永遠,而衰退不是死亡,蛻變前的化甬是一種等待。

我的想法不是在反駁,而是期望有更多人來給予指導。

但是不至其海,焉知其大,只在其井,天下是之,狹義的論證往往導致下列幾個結果:

1:唱片工業的扭曲。
2:消費者的錯誤認同。
3:以其認知的方向及理念來教育與灌輸,比方做唱片就應當如此。

一個即將走入30年的唱片公司,隨之起舞豈為滾石其廣納百川之氣度?閣下的恣意陳述實乃愛責深切之肯定,我由衷銘謝其用心與支持,期待更多的愛樂者除了珍惜過往的榮耀,也等待感動的來臨。

小嘍嘍 林育靖 from Rock Records


滾石副總經理王方谷的回信

翁先生鈞鑒,

偉哉斯言,相信很多人會因您如此讜論而心有戚戚焉吧,小弟相信,批評是一切工作動能啟動的元素,不吝給予批評,可見其居心是一份恨鐵不成鋼的悵惘,也相當程度的表現在對衰敗圮頹的憂心。

不過,請不用憂慮這種企業生存的波折,沙特說:「我們正是為了將來,才評價過去的本身」。然而來自於批評者的批評,是否只看到現在的不確定,如果是,我們將您的批評視為策勵滾石將來的善意。因此,對於現在的不確定去檢驗過去的軌跡,只是書生之見。

前面我說過這是一種企業生存的波折,我想過份解釋裏邊的辛酸苦楚反而容易落得自艾自憐的指摘,我們也不想將事業經營的辛酸堂皇的裸露在這個公開園地,因此,與環伺在周圍國際公司間的競賽汗水不必說,孤獨的代表華人唱片公司的經營良心也不想說,小鯨魚與大蝦米的不平衡競爭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想要為華人在娛樂產業中永續站著一席之地的心情就當只是自作自受吧。

一切的一切,都是理想與事實的落差;理念與務實的爭執;理性與感性的戰爭。

您是一位影評人吧,您了解國產電影的生態與現況嗎?您肯定了解,而我也肯定告訴您,我不了解,因此也不敢在霧裡看花的愚昧中提出批判。但是,如果我有機會批判時,我可能會說:「侯孝賢,這麼一位電影天才,怎麼不能在電影市場上有立足的地方?電影公司的老闆們唯利是圖扼殺具有創作力的新銳導演;國產電影叱吒國際影展,卻不能見容於國內市場;那些電影公司市儈到令人憎惡。」可是,我沒有這麼說過,不是因為我沒有機會說,而是我不懂國內電影生態,就好像我認為您也沒有那麼了解國內唱片生態一樣。容我給您一個建言,影評人有筆,文章動見觀瞻,這支筆若沒有拿穩,砍了別人也殺了自己。

請問電影界有一家公司像滾石存在在庸俗的唱片市場上維繫華人的音樂未來嗎??

是的,滾石曾擁有風光華麗的過去,也有老驥伏櫪的現在,並不能說他們沒有徐圖惕厲的將來。您可以在一堆中古CD中看到風味盎然的滾石,您也沮喪的批判不知長進的滾石,這些感性的嗚咽,都是因為她還存在,可是,為什麼不是說:「在這個詭譎混亂的時代中,還好有以前我們所喜歡的滾石保留一絲生機,擔負著維繫歌手創作生命的未來的使命。」雖然您可能會說:「滾石並沒有做好她應盡的存在使命,只一昧抄襲;翻唱;媚俗,這樣的經營,不在也罷。」我也想再以沙特的話告訴您:「存在就是一種感知」,是一種反思;是一種對未來的顯影。如果您不屑她這種存在的意義,請您也以相同的高道德尺寸評價現在存在的其他唱片公司,如果您能肯定她的存在對未來的意義,就算您不願伸出您友善的雙手擁抱她,也請保留尖銳的筆鋒冷眼以對。

通篇我並未就您所提出的批評逐條說明,因為我認為這篇批評的本質與出發點並不踏實,雖然論點與關切之情均是良善,其實只是建樹不見林的以偏概全,站在唱片公司的角度而言,是我們未來工作的鞭策動力,站在唱片從業人員的心情上,則必須收下批評,正面以對,有關立意良善的批評,我們一概承受,有關所謂「不忍卒睹」的指責,請您等待歷史的蓋棺論定吧。但是,千萬相信,我們不會是故步自封的可憐人。

這篇回應,並不代表滾石的立場,我也小心的讓他看不到錯別字,不知能否符合您的要求。

滾石唱片公司副總經理 王方谷


滾石副總經理王方谷再回信

各位關心滾石發展的朋友們,

翁先生的一封信,激起了唱片界不算小的漣漪,我在第一時間回了信,讀者諸君看過後,有褒有貶,有訕笑有淚水,也給了我很多感慨。上一封信我引用了沙特的話被譏為賣弄筆墨,這封信我就不敢用了,我想套用三國演義的卷頭詞當我的引言: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髮漁翁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我在這家公司工作了十八年,一個人的一生有幾個十八年,經歷過的同事何止數以百計,看盡了興衰盛圮,人事滄桑,滾石的成長歷程與我個人的歷練維繫著等距的軌跡,雖是如此我依然不能代表滾石說話,因為我不是老闆。可是我總想說一說這些年來的變遷的感想與世故的歷練心情,因為,我不認為有多少人真能了解滾石這些年來的背負的十字架有多麼沉重,原本這種壓力是不應攤在陽光下討論的,那是滾石自己要承受的原罪,做不好就做不好,噴一大堆口水也不會把自己變的偉大。一不小心反而落得怨天尤人的笑罵,可是,我實在看不慣跌跌撞撞之後所紛至沓來的踐踏,我想表達的是這些年來滾石背後所承受的壓力,豈是一句「但你卻走在一個封閉的道路上,靠著以往的光榮照亮前方」所能否定。我抱著「橫眉冷對千夫指」的滄涼,看看現在的唱片業存在什麼樣的世道。

你們知道目前做一張唱片從製作開案到能讓消費者拿在手上通常要花多少錢嗎?動不動就是兩千萬元起跳。花兩千萬要賣幾張才能回本?對不起,最少要十二萬張。雖然經常聽到某一張專輯舉辦銷售破十萬慶功宴,就算全是真的好了,也僅是目前市場上的鳳毛鱗爪。為什麼需要那麼高的銷售量來達成損益平衡點呢?這要從成本結構來看。經常有人質疑一張CD的物料成本那麼低,而推論唱片的售價太高云云,其實物料成本只佔唱片價格的不到百分之十。那其他百分之九十跑到哪裡去了?如果您知道目前媒體廣告的價碼您就不會質疑了。大部份的成本都被媒體廣告的預算分蝕掉了,但是能拒絕使用媒體宣傳嗎?

這道理很淺顯,不利用那個管道,消費者根本無從了解產品。媒體也有媒體本身的成本結構,這個不予置評。現在有多少專輯能賣超過十萬張的,用手指頭數都數的出來。兩千萬能買什麼?可以在東區買一間六十坪的房子等著升值。樂透被雷打到中了頭彩也差不多拿這個數,唱片公司要在短短三個月內去博這個局,一開始就已經輸在起跑點了。小公司或是大財團進來插花後一看這個狀況,發現玩不起,可以屁股拍一拍走人。唱片公司呢?以這個為經營主業,能認賠出場嗎?那麼多有理想有報負的年輕人在這裡工作,怎麼辦?我們只能汗水抹一抹,再開第二個案子撩下去。

這是不能攤著太明白討論的,你可以說唱片公司本來就是一場高賭本的賭局,敢進廚房就不要怕熱,以前的滾石怎麼沒有這些問題?那時候的滾石做出來的音樂是如此令人懷念!這也沒錯,但是,那時的社會環境是沒有如此高昂的企宣成本以及盜版壓力的。

盜版的問題就不用太說明了,我們討論一下高昂的企宣成本的因由。什麼時候才使這些成本的負擔那麼重?你們記得嗎?約在幾年前,有一家國際公司以三年的時間分期併購了國內一家還具規模的唱片公司,那家被併購的公司為了增加她在這個三年分期期間的公司價值,用的手法是增加公司資產價值,因而每張新專輯都砸下大把預算操作企宣,提高產品有高銷售量以增加資產價值,每一張專輯的企宣預算動輒兩三千萬,這個策略成功的將銷售量拉高了,卻同也將媒體的胃口養大了。自此以後,包括滾石在內的其他唱片公司,若要在媒體間找到曝光的機會也非得砸個兩三千萬不可,那家公司可以不在乎專輯的盈虧,因為公司資產價值提高後賣的錢相對多,卻將企宣成本提高到目前的水平。滾石要在業界立足就非得一起玩這場金錢遊戲不可,這個錢也可以不花,你也就上不了媒體的版面。

角頭唱片是一家有種的唱片公司,對媒體這種吞噬可是敬而遠之,三年前在金曲獎大放異采,拜這個盛會之賜讓媒體發覺台灣也有這麼一家獨立品牌的唱片公司,拱出一位警察歌手,其他的歌手有幾人記得?那時候有一家報紙還特地為她做一篇專題報導,文末還向讀者及角頭致歉說:「現在才發現妳,對不起。」現在呢?沒有鎂光燈的照拂下還有幾個人想到他們?她們堅持理念的每兩個月發行一張理想性濃厚的唱片,但是誰知道廖士賢?誰聽過Bobin?

那些批判滾石不長進的人啊,具有充分理想性的經營結果,換得的是你們一再漠視她的存在,這也是妳們回饋認真做唱片的人的方法。終究有一天,唯有看他們躺平在沙灘上,才換得你們一句喟嘆,然後灰飛煙滅,這才叫有種?!她們不搞媒體,不講宣傳,專心挖掘有潛力的創作人,這才叫帶種,滾石是要追求一個帶種的虛榮,還是等你們幫他收屍,那時你願意為她掉幾滴眼淚嗎?

有關唱片不好做這件事已經老生常談了,那代表的是一個不知有沒有未來的哀怨。講到未來,你們知道嗎?國際公司正是扼殺這個未來的劊子手。我不意要在這裡得罪任何一個人,我只想說,國際公司的總經理是簽約委任制,當他們上任的第一天開始,就開始為下一張合約的出路做準備,好比陳水扁從上任第一天開始就開始當總統候選人一樣。

有關這個產業的未來以及永續發展的規劃,那就再說了。在不考慮未來及永續發展的前提下,揠苗助長是最便利的方法,因為它最快最有效,經營可以不必太認真,反正錢可以搞定一切。這個造就什麼樣的後遺症呢?歌手紅了,高薪挖走。唱片銷售差了,抬高價格。報表不好看,破壞業務規則。急功近利把唱片當成期貨炒作,三年時間到了,報表數字搞個漂漂亮亮,然後升官發財,去當個大中華地區總裁,留下一堆爛帳讓後繼者循原來模式再玩一次,他們玩完了說聲再見走人,滾石能玩嗎?要走到哪裡?能不玩嗎?也等著收屍吧,不想被蒸發,只能降低對理想的奢望。

要不然就結合一群具有相同報負與理念的音樂人共同死守這塊土地,「一簞食,一瓢飲」不改其志的戮力工作。翁先生有提到李宗盛,他在滾石的生涯最頂盛的時候,國際公司有人拿著嚇死人金額的支票到公司樓下,一通電話打來請他簽一個字,金額馬上匯入他的戶頭,他請那人回去,然後把合約書撕掉,也沒看他有什麼不捨。另一位目前還死守滾石的國民歌手,他當然也是國際公司覬覦的對象,金額比李宗盛高出更多,他也婉拒了對方,然後說:「那筆錢夠我吃三輩子」就算這樣,眉頭也不皺一下。

這種事情發生在滾石的歌手、員工、經理人的次數不勝枚舉,有走的,我們給予誠摯的祝福,沒有走的,現在卻掙扎在這個被視為日漸西山的園地忍受冷嘲熱諷,承擔「變成故步自封的可憐人」的羞辱。看看目前叱吒唱片圈的風雲人物,有多少人是孕育在滾石這個搖籃中?他們做的有聲有色我們與有榮焉,我們認為他的選擇是對的,我們也從未在道義層面予以苛責。離開這位母親後倒將她視為首要擊倒的目標的也有,我們也不會認為不對,因為各擁其主嘛,不值得大驚小怪。

魔岩,算是一個理想與麵包都能兼顧的公司了吧,她也苦苦撐了五年然後謝謝收看。她的結果並不是這個品牌經營不成功而說再見,而是這個品牌肩負的音樂革命家精神的包袱太沉重。當Landy找我一起去搞魔岩時,我們很清楚的知道要成立的是一個什麼樣的品牌,那時後喊出來的口號是「未來的音樂主流」,我們敬敬業業的奉這句話為經營圭臬,努力發掘了現今市場上的主流藝人,有誰體認到在發掘之初必須承擔的風險。滾石也很義氣的讓我們玩五年,終於,我們還是敵不過市場嚴苛的考驗,被掃進歷史的灰燼中。

這時一些象牙塔內的衛道人士埋怨滾石失去了音樂理想,讓這麼一家唱片圈稍有作為的公司失去舞台。我倒想反問,是什麼樣的環境淘汰了魔岩?是消費者拋棄她還是她拋棄消費者?如果是一家可以賺錢的公司是不會被財務報表打垮的,音樂環境並不給她生機。主張音樂要有革命家的胸懷的人,一手拿著胡蘿蔔,一手拿著棒子,把她棄養在懸崖邊自我放逐,然後回頭埋怨失去了使命。滾石卻把她檢回懷裡,讓她修身養息一番後再伺機出發,我倒不知道是誰媚俗了。

老段,被翁先生形容為「現在的你距離你當年的初衷越來越遠」的人,這更是迂腐透頂的指控。指控一個人的內在思維是最顢頇的,兩年前我記得有一本雜誌對他做一篇專訪,他以如下的話為註解「全世界華人有十四億人口,我只要一想到我所出品的音樂是要提供給那麼多人娛樂用,就很激動。」那是一個很大格局的眼光,經營企業能不思考中國大陸市場對台灣的意義嗎?怎麼能輕率用短短幾個字對他的內在思維下一個註解?翁先生不僅誤解,也太主觀了。若是不在這個雜亂庸俗的市場找到出口,如何奢言放眼未來。

做音樂這條路是要走下去的,縱使環境險惡到令人沮喪,如何先讓自己顯現存在的價值,才能看到未來生存的顯影。台灣的音樂工業,人才實力目前尚執華人世界之牛耳,長期以來必將繼續領導著華人音樂的流行走向。滾石,擁有優質傳統的品種,也在創作領域上樹立華人品牌的標竿,我們站在如此有利的戰鬥位置上,根本上沒有必要自暴自棄,只有「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雄心於未來。翁先生的信在短短幾天內能流傳於音樂圈,可見有許多人與他一樣有相同的悵惘與悲戚,對滾石的責備與期許都是身為滾石人所應感到惕厲奉行的,我用本文,申論我在上一封信沒能表達完備的,希望各位熱愛關心滾石的人能換另一種心情鞭策鼓勵。可以的話,共同協力扭轉目前生態內的弊病,也是一種無量的功德。

滾石唱片副總經理 王方谷 拜識 2003/06/01